乙醇濃度高的琥珀色酒液滑過喉嚨,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,彷彿要把我的喉嚨燙傷的激烈,要把我的聲音奪去。

如果再喝多一點的話,我會不會也變得非常易燃?

然後,手指一擦,我就能燃燒殆盡。

不用再想起他的臉、他的頭髮、他的手指、他的聲音、他的眼神、他的笑、他的氣息、他的體溫。

不用再想起他的承諾。

不用再想起他的背叛。

不用再想起他已經不在。



……不用再想起他的名字。



「……笨蛋……修……茲……」哽咽的聲音困難地說出他的名字,那個佔據我整個靈魂的名字。

昏暗的地下酒吧突然變得更加昏暗。

沉入了黑暗,就像他的眼睛。





穩定而有規律的引擎聲,把我從黑暗之中從新拉回現實。

也許是酒精的關係吧,眼前還是一片的模糊,只能從所在的細小空間的輪廓中,得知我坐在一輛車子的後座上。

努力眨動眼睛,想要看清坐在駕駛席的人的樣子。

哪知那人突然伸手過來粗魯地揉我的頭髮,說:「不用眨眼了,喝了酒又哭得亂七八糟的,你現在再用力眨也看不清了。放心乖乖地睡吧,我不會傷害你的。」

然後,那粗糙、長著厚繭,但溫暖的大手覆上了我疼痛的雙眼。

溫暖從他的皮膚直接傳來,讓我立即就有了睡意,因而趕不及反駁他:

我才沒有哭呢……



笨蛋哈博克。





我發了一個夢,不,正確來說這是回憶。

在一個忘記原因的典禮上,我和修茲還很年輕的時候,我們穿著得很正式,站在會場門外,像個傻瓜一樣,拍了我們的第一張合照。

他笑得很開心,無憂無慮,連眼睛都笑成了彎月;相對之下,我卻緊張得笑不出,看起來非常嚴肅。

之後,他為此取笑了我很久。

那時,我們還是普通不過的朋友,但身邊也都還沒有其他人。





這一次張開眼,除了頭痛欲裂外,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如常。

環視了四周一眼,發現這兒不是我的家,不過,這裡我曾來過一次,所以也沒有感到很驚慌。

會把昂貴的西裝四處丟、穿過與剛洗好的衣服混在一起、重要文件隨地放的人,我認識的只有一個。

「大佐,要不要喝杯水或者茶?我在弄早餐,很快就可以吃了。」屋主正好拿著一壺水,從廚房走出來。這時我才聽到隱約傳來的煎東西聲音。

「……水。」這比較安全,誰知那是他多久前沖的茶。

「你的眼神很沒禮貌喔,這是對恩人該有的眼神嗎?」哈博克放下水壺,說。

恩人?這傢伙大不了把我從酒吧抬了回來,免了我患感冒的危機,再多也只是幫我付了酒錢,算得上恩人?

「你很像很不服氣喔!」他竟然特地走過來捏了他上司的俊美臉蛋一下!

「喂!你這笨蛋立即放手!」拍開了他放肆的手,我趕緊揉揉我被捏得紅熱的珍貴臉蛋。

哈博克蹲了下來,平視著我的眼睛,不知為何微微地蹙起了眉頭,說:「你不是不知道自己長的是甚麼樣子,平時的品格又是如何的差,還敢把自己灌醉,就不怕花痴女把你拐了去,或者仇家趁機尋仇?」

我不禁失笑。

想不到神經大條的哈博克竟然也會杞人憂天。

想不到,我已經糟糕到要大條的他擔心。



「……哈博克,早餐燒焦了。」我向還一臉嚴肅地瞪著我的他說。





不知道是孽緣還是甚麼,我和修茲一直住得很近。

因此,雖然我們的工作崗位不同,但見面的時間卻從來沒有減少。

直到,他結識了一位大方得體,賢良淑德的女朋友。

他的話題漸漸由日常瑣事,變成了他的女朋友。

他的空閒時間漸漸從我那兒,給了他的女朋友。

然後,在某一個下雨的晚上,我看到了在雨傘下沉醉於親吻的他們。

心彷彿被緊揪得流血不止。

那一天,我終於痛苦地察覺到我對他的感情。

我想一把火把世界燒光、把能令我的心痛得無法負荷的一切燒光,但卻發現,原來我根本無能為力。





沉默地吃著哈博克的半焦煎蛋,我終於明白長相和身材其實不差的他為什麼會沒有女性喜歡——從來女人都喜歡細心而可靠的男人,但他似乎有點不足。

他面臉陰沉地吃完自己弄的難吃早餐後,喝了一大口的鮮奶,然後用手指指著我說:「你今天就好好地在這兒休息吧!」

「不要。今天我約了哈古洛少將。」我眉毛一挑,一臉冷淡地說。雖然,我的頭其實痛得不得了。

「你的頭很痛吧?那就不要勉強!」他有點火光。

「我沒有勉強!你要記住,我才是上司,你少管我!」我的口氣已漸漸不好。

「現在還沒有上班,也不在軍部,你不是我的上司!」

「就算這樣你也沒資格限制我!」

「你這傢伙真是固執得過份!為甚麼偏偏不肯示弱!不肯給別人關心你!」他終於忍不住大叫。

就是不想你同情我、不想你關心我。



「……你這樣會令我覺得自己很可憐。」





為了避開沐浴於愛河中的修茲,我主動要求去戰爭前線。

每天在生與死的夾縫之中,在殺人與被殺的掙扎之中,愛情這種東西變得奢侈而無用。

縱使後來他也被派往戰場,我也再沒有時間去想他。我只要一直強逼自己成為魔鬼,把叛亂份子和求生反抗的平民統統殺光。

讓血雨染紅我的白色手套,讓伊修巴爾人的死前哀號成為我腦中唯一的聲音。

彷彿自虐般,把自己的精神推向了地獄深淵。

當一切都完結了的時候,我已經近幾崩潰。

我有罪。

我罪在殺害了許多無辜的人。



我罪在愛上了他。





最後我還是敗在自己的宿醉之下,不甘不願地在哈博克的狗窩裡休息。

一個人張著眼,躺在床上無無聊聊地打量著這間凌亂至極的房間。

這裡和我的家、修茲的家都很不同,不只是指整潔度,還指氣味和感覺。

我的家,據來過的美麗女士們說法,是「潔淨但感覺冰冷」。

修茲的家是溫暖而有著淡淡的向日葵香味。

哈博克的家,卻是總飄著不健康的香菸味。

舉起手輕輕敲了頭頂後的木牆,突然覺得這傢伙實在很幸運,竟然至今還沒有被最愛的香菸弄得整間房子燒掉。





鍊金術師是世界上最討厭的生物之一。

因為只要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過錯,就會想要去依賴鍊金術,即使明知這是禁忌。

我正是這種討厭的生物,所以,在瀕臨崩潰的時候,我的腦中不斷地組織人體鍊成的理論。

那一次,是修茲救了我。

他給了我一個永遠不屬於我,但我卻依戀不已的溫暖擁抱。

還有,一個尤如救命草的承諾……



——羅伊,爬上去吧,我會在背後支持你的。





我調查了煮食鍋四次、冰箱三次、櫥櫃二次之後,終於放棄,得到總結。

哈博克這傢伙的神經果然很大條。

「那麼強硬的要我留下來休息,卻一點可以作為午餐的東西都沒有嗎?」我嘀咕著。

「難怪你會沒有女朋友。」惡意地加了一句。

不得已,我只好耐著頭還隱隱作痛的狀況,親自上街買點東西吃。

出門前,不禁又罵了哈博克一句笨蛋。





因為那個承諾,我有一種從那個女人手中奪走一部分的修茲的快感。

就算性質不同,但我得到了修茲毫無保留的支持。

也許因為這個原因,在他們的婚禮之上,我居然還能笑著祝福他們。

看著他們緊扣著對方的臂彎,踏上紅地毯,許下與子偕老的諾言,我竟然沒有發瘋。

在那天,我是最稱職的伴郎,也是最理想的朋友。





微冷的風吹亂了我的頭髮。

我像一個笨蛋似的呆站在一間面包店面前,肚子在鳴叫,卻沒有進去的意思。

因為我的確做了一件只有笨蛋才會做的事——忘了帶錢包。

咬咬牙,我終於放棄愚蠢的行為,踢著小石子,往哈博克的家的方向走回去。

心中還不忙遷怒那個沒神經的傢伙,罵了一千次、一萬次的笨蛋。





從此之後,我和修茲見面,有時會多了一個人。

這一次又一次提醒我——修茲的愛不屬於我,他已經是有妻室的人。

因為不想見到她,我開始只會約修茲在品流複雜的酒吧見面。

名義上是這種地方說話不易被偷聽,實際上是讓愛妻如命的修茲不會攜眷出席。

在酒吧見面還有一個好處,就是醉了的話,能夠見到修茲為我心痛、擔心的模樣。

再多露一點這種表情吧!

不要對我放心,不要放開我。



在你的心中為我留一個小小的位置吧。





當我打開門的時候,一個高大的生物突然把我納入懷內。

微微的香菸味,是哈博克。

「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?」我訝異地問,也不忙於掙出他其實頗為奇怪的擁抱。

「該死的,你怎麼這麼沒神經,明知道自己不舒服就不要出去吹風啊!」這傢伙竟然惡人先告狀。

「明明是你這笨蛋甚麼東西也沒留給我吃,所以我才出去的。」我不悅地挑起眉毛說,可惜因為被緊抱住,所以那傢伙看不到。

聞言他終於放開了我,仔細地打量了我一會,問:「那你已經吃東西了?」

「沒有。」打死我也不會說出這是因為堂堂焰之鍊金術師、官銜大佐的羅伊.馬斯坦,竟然犯下忘了帶錢包這種丟臉的錯。

不過顯然哈博克這笨蛋沒細想那麼多,聽到我這樣說,就自顧地拖著我進屋,並一邊哼著歌說:「這你就真的有口福了,我買了全城最美味的陽光餐館的招牌特級炒飯喔!」

只不過是炒飯,有必要這麼開心嗎?





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屬於酒後吐真言的人,但有時,修茲看我的眼神會有點奇怪。

不過這也不打緊,反正我只會在他面前醉倒,而他也是那種會假裝不知道的人。

「友情」會一直下去,直到我們任何一人忍不住說出來為止。

有時我甚至會希望我真的有說過出來,這樣,至少我的感情確確實實曾經傳達給他知道。

修茲、修茲、修茲、修茲、修茲……

你聽到嗎?你聽到我心裡的聲音嗎?

你接收到我的心意了嗎?





「喂,你不用上班了嗎?」我望了時鐘一眼。

「蹺掉。」他倒是說得理所當然。

「你竟然膽敢在上司面前光明正大的蹺班。」我瞪了他一眼。

他突然伸手過來,輕揉我的頭髮,裂嘴笑道:「你的精神好了很多呢!」

「你這傢伙別打算岔開話題!」我拍開了他的手,道。

他那雙下垂的眼睛隨著笑而略為瞇起,竟然有種溫柔感:「因為我想陪你啊。你想去哪裡?公園?市集?還是想再去喝一杯?」

「……笨蛋。」



真是大笨蛋……

為甚麼偏偏是你不願意放開我呢?





當我以為我已經麻木,甘心於那種關係,甚至乎,已經接受了修茲有妻室的事實的時候,更殘酷的現實卻把我打進更深的痛苦之中。

他用興奮、幸福的表情告訴我……

——羅伊,我要做爸爸了喔!

我還需要自我安慰,慶幸我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,笑著對自己說我在他心目中其實也佔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嗎?

但我這麼做了。

原來我比我想像中的要堅強得多,能笑著揶揄他是個笨蛋爸爸。

但那一天,我也把自己藏起來,喝了一晚的烈酒,醉了個一塌糊塗。





最後,我們還是選擇來了公園。

原因當然是這兒比較安靜,環境比較好。

我坐在長椅上,看著哈博克在逗流浪狗玩,突然發覺了一件事。

「喂,哈博克,你戒煙了嗎?」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看到他抽菸。

「啊?」他呆了一下,然後像是醒悟過來地說:「沒有啊。」

他繼續和小狗玩,並接著說:「你不舒服,應該希望在空氣清新一點的地方休息吧。」

這次到我愣住了。

「……笨蛋,其實你不用這麼顧念我的。」我低聲說。

「可是我想這樣做啊。我喜歡看到神采奕奕而自信滿滿的羅伊.馬斯坦。」





每一天、每一天,修茲都在報告他的妻子的情況,還有他為未出生的小嬰兒設計的大小計劃。

我也一天比一天變得更加難以控制自己。

於是,當我無法再抑壓、承受我的妒意時,就會假裝生氣地掛上電話。

有時我甚至懷疑精明的莉莎已經發現了我的感情,因為每每在收到修茲的電話後,她都會不自覺地對我比較寬容。

修茲,連莉莎都感覺到而同情我了,為甚麼聰明如你還能毫無所覺地折磨我?





「咦?這不是馬斯坦大佐嗎?」一把嬌滴滴的年輕女郎的聲音響起。

我習慣性地向來人展開了笑容,道:「原來是年輕美麗的花店店主蒂娜小姐啊。」

蒂娜掩嘴呵呵地笑,說:「謝謝讚賞。大佐閣下今天放假嗎?怎麼有時間來公園呢?」

「不,我正在進行任務。」我臉不紅、氣不喘地說謊。

「這樣啊,那我就不好再打擾了呢。」蒂娜落落大方地笑著道別,然後優雅地離去。

「大佐……」久久不語的哈博克出聲:「不要笑了。」

「嗯?」不明所以,我慣性地眉毛一挑。



「明明已經快要哭出來了。」





我越來越怕。

修茲的心又多分了一份給他的孩子,我僅存的一點被越分越薄。

他已經很少和我在工作時間以外見面了,幾乎每一天都準時回家報到。

於是,我總是把自己弄得很糟糕,奢望這樣能挽留他一點時間。

我甚至想過誘惑他,希望能有朋友以外的關係相連。

但是,看到他頻頻看錶的樣子,我終於明白,那只會自取其辱。

他不愛我,就算是一時意亂情迷的機會也不會給我。





哈博克終於放棄了和狗玩,在我的身邊坐下。

「唉……你真受歡迎。為甚麼所有可愛的女性都會喜歡你呢?」他嘆了口氣,有點鬱悶地說。

「這就是質素的問題。哈博克,如果你能不這麼粗神經的話,說不定也會有一兩個女性欣賞你。」

「一兩個沒有用,如果所有可愛的女生都喜歡我不喜歡你多好啊……」

這是甚麼話?簡直就像是小孩子鬥氣。

「你太貪心了吧……」別忘了你現在連半個都沒有啊。

他瞄了我一眼,然後又嘆了一口氣。



「粗神經的其實是你吧。」





不久,一紙通知書把我調去了東方。

這是明升實降,要把鋒芒太露的我調離權力中心的中央。

親近的人都為我暗暗抱不平,但這卻令我鬆了一口氣。

我會有好一段時間見不到修茲,不會看到他用幸福的表情說著他的家人。

至少我不用一直灌醉自己,導致酒精中毒。

所以我離開中央時非常平靜。

除了在車站修茲為我送行時,無可奈何地有一瞬間的掙扎。





「奇怪,你今天說話總是讓我訝異。」我說。

「我和平時其實沒有分別啊。」哈博克說:「只不過,是今天的你有點不同而已。」

「我?」我不禁又一楞。

他側著臉看我,落日的橙黃色光輝照在他臉上,居然有種寂寞的感覺。

「平日的你只看到我的工作能力……」

「今天……」

「你終於偶爾從別的地方把目光轉了過來。」



哈博克,我有沒有對你說過,你的直覺有時真是準得令人害怕。





平靜的東方給了我舐舔傷口的時間。

在女性中周旋,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吊兒郎當。

似乎,這樣真的可以把我已經血淋淋的心藏起來。

不行時,再以酒精麻痺痛覺。

看吧,修茲,就算聽到你的女兒出生的消息,我也能活得好好。

我也能笑得顛倒眾生。





「……哈博克,你有試過愛一個人愛得痛不欲生嗎?」我輕輕地說。

他沒有說話,只是專注地看著我。

「你有試過愛上一個明知不能愛的人,卻又始終不能放手嗎?」我又問。

他還是一樣,沉默地聽我說下去。

「我以為時間我距離可以把感情沖淡……」

「卻原來不可以……」

「哈博克……我還是很掛念他……我還是很想他……」



「……我還是很愛他啊……」

天啊……你又要下雨了嗎……





再見面時,我們已經能談笑如常。

除了,他多了一個習慣——把他愛女的照片四處現給別人看。

從他的身上,我感到一股有美滿家庭的男人的幸福氣息。

而我,和他的距離,似乎又遠了一點,再也不能追上。

於是,我只能待在原地。

等他,在某一天,會回頭。

會回來發現我。





天空漸漸由橙紅轉為暗紫。

人流陸續減少。

橙黃色的街燈亮起。

最後,只有我的啜泣聲在黑夜中顯得突兀。

但哈博克沒有說半句安慰的話。

也許,他明白那些對我已經無用。

因此只是輕輕的握著我的手,等著我自己冷靜下來……



或者再也哭不出來。





那一晚,因為要次日就要呈交給大總統的報告書還隻字未寫,我被莉莎強逼加班。

那一晚,我收到了他的電話。

那一晚,我並沒有從電話中聽到他炫耀幸福。

那一晚,我錯過了他的聲音。

那一晚,他終於排除了我。



那一晚,他給我的最後回憶是一個冰冷的擁抱……。





不知道過了多久,總之,當我冷靜下來,能向哈博克扯出一個笑容的時候,公園裡機乎就只剩下我們。

「今天的我真糟糕,竟然會在你面前醜態百出。」我盡量用輕快的聲音說,這會使我不那麼尷尬。

哈博克沒有正面回應,只是拉著我站起來,望著天,搔搔頭說:「已經很晚了,走吧。」

「去哪裡?」我覺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間變笨了,居然不明所以就被他拉著走。

「當然是回家啊,頭才不痛,難道你還想再醉一次?」他卻是說得理所當然、理直氣壯。

「我的家在另一個方向。」我向他說出問題癥結。

他回頭看了我一眼,眼神溫柔卻還是不容拒絕般的說:「來我家吧,你一個人絕對會胡思亂想。」





修茲的葬禮,是對將軍的軍部高級葬禮。

他的棺木用軍旗覆蓋,在人們沉重的腳步中緩緩帶到了國家墳場。

他被放在土坑中,在人們低低的嘆息及哭泣聲中被撤上了沙土。

看著漆黑的棺木菱角逐漸隱沒,我才真正的感覺到——



修茲已經不會再叫我的名字、用他明亮有神的眼睛凝視我了。

他帶著我們還未開始的戀情,永遠地沉睡在黃土之中。



雨啊……你總是讓我變得很無能……





「看!今晚有很多星星耶!」哈博克抬起頭,像個孩子般興奮地說。

我隨著他的視線望向天——那對處於燈火璀璨的城市來說,確實難得的滿天繁星。

「很漂亮呢……」我瞇著眼說。

「大佐你就像星空。」他突然又說出了奇怪的話。

「……身邊總是環繞著多如繁星的仰慕者。」他又說。

我眨眨眼,輕輕的說:「可惜星空無法成為月夜。再多的星星,也不及月亮令人迷戀。」

他嘆了一口氣,擺擺手道:「……你真掃興,難得我想到了這麼浪漫的比喻。」

我輕笑:「這不叫浪漫,聽起來更像妒忌。」

「是啊……我妒忌……」



「……我妒忌星星,更妒忌月亮。」





當我意識到修茲已經永遠離開,我已經無法做回原來的自己。

腦袋比以往任何一次,更積極去組合可行的人體鍊成理論。

唯一麻痺自己這種想法的,就是從一大堆他曾接觸過的文件中,尋找所有可能的線索。

我把所有的精神投放於此,不讓自己有一絲胡思亂想的時間。



阿姆士唐少佐說:羅伊,你好像又瘦了一圈。

莉莎說:大佐,要不要休息一下?

我只是搖頭:不,我很好,這樣是最好的了。





「……你的話會令人誤解的。」

哈博克轉過頭望了我一眼,又繼續拉著我走:「是嗎?你覺得是誤解……」

「啊?你說甚麼?」

「不,沒事了。」他說得平淡。

我皺起眉毛,說:「真不像平日的你,說話怎麼欲言又止。」

「平日的我?」好像能看到他在輕笑:「到你真的把目光轉過來的時候,就會明白吧。」

古古怪怪。我心裡嘀咕著:該不會是被甩得太多,傻了吧?





原來思念會累積。

在我不能再勉強暫忘時,我發覺我想他想得發瘋。

我甚至有一種衝動,想把他的骸骨挖出,永遠的抱在懷裡。

好不容易壓下了這種可怕的想法,最後,原來我也只能借酒澆愁。

去他常去的酒吧、坐在他常坐的位置、喝他常喝的酒。

忘記吧,忘記吧……

讓酒精把我麻醉,或者,把我傷得更深。



直至痛得無法再痛。





「謝謝。」在哈博克關上燈,正要走向沙發時,我說。

「啊?」沒有光,但聽他的聲音,很容易想得到他此刻的錯愕表情。

「你把我帶了回來,還小心地照顧了我一天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我輕輕的說。

「不……」他也是輕輕的,竟令人感覺溫柔:「其實我也有私心,我——」

後來的話我卻聽不到了,只是不知是他把話吞下了,還是已經沉重的眼皮、疲勞的精神與心,無聲無色地把我拉入了夢鄉。





酒精滑過喉嚨,有著如火的灼痛。

我曾像自虐般,灌下了一杯又一杯。



其實,我不過是想要一點溫暖。

然後,從那個刺骨的雨夜中走進晴天。



其實,我不過是想要一點溫暖。

我不過是想要一隻願意緊握著我的手。

——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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